红色椰子壳_

JOJO中毒ing/布鲁斯韦恩中心/英A/EC

【XMFC】【EC】Excuse

直白地表达对教授的思念吧,Erik😫

xxxxxxxxxxxyn:

norisa:



Charles:




感谢你的来信,我一切都好,令妹亦然。我们(此处有涂抹痕迹)她很思念你。眼下我们正于西柏林忙一些事务,恕我无法多言。这里的天空令我想起你的眼睛,它们是如此美丽;但,美丽又与我何干?




你真诚的,Erik。









Erik吾友:




噢,承蒙谬赞,Erik!我受宠若惊。然而我不得不指出,你的眼睛才是真正迷人的那个。我敢打赌,你甚至不知道它们在不同的光线下可以展现出不同温度的色彩。你怎会知道呢?你对自己是如此刻薄而残酷——若你愿意原谅我的措辞。你的眼睛,它们仿佛承载山川与湖泊。那是种奇妙的变异,Erik,奇妙而美丽——和你的能力一样,而它不该是为了杀戮。关于你的「事务」,我的朋友,你无需多言,因我无意过问。如果说你的离去教会我一件事,那便是关怀与刺探的界限。我对你和Raven的思念相较你们只增不减,若这能够令你骄傲的灵魂感到一点得意或是慰藉的话。




你的,Charles。









Charles吾友:




真是个好玩笑,Charles,好像我在你面前还有什么骄傲可言似的。我的确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否如你所说那么超群,因为我有比整天对着镜子研究自己的脸更重要的事去做。不过,我真高兴我的眼睛和你曾经与之疯狂调情的女大学生们一样「奇妙而美丽」,Charles。我真高兴。









骄傲的Erik:




噢我的天。Raven还真是什么都对你讲,是吗?我开始感到任由她随你而去的错误性了。也许我当初本应该编个蹩脚的借口留下她。也许还有你,我是说,也许。她还说了什么你想和我分享一下的关于我的隐私吗?顺带一提,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的语气真的如此尖酸?









唐璜先生:




你是指除了你在酒吧里对每个女人放电、用你无聊到让人崩溃的遗传学理论和人调情并且醉到只剩内裤和你糟糕透顶的生活品味之外的隐私?不,没什么了。你拥有一个优秀的妹妹,Charles,我将为此衷心感谢你。无意冒犯,但我有点好奇你会选择何种借口留下她?顺带一提,那是你的错觉。




(Raven当然会将你的一切讲给我听,Charles。如同我当然会愿意倾听一切,事无巨细。Raven还是个孩子,她需要与人建立联系来尽快填补失去至亲的空白,我是她唯一的人选。她需要这个,而我需要你。)(此处为隐形墨水书写)









Erik吾友:




我想我此刻就拥有一个绝佳的使她留下的借口,想必你也承认利用妇人之仁有时会非常有效;但我不会的。起码不是现在。希望你不介意我总是知道你的具体位置,你知道我的能力的运作方式。布鲁塞尔是个好地方,我的朋友,那里有世界上最美味的华夫饼和巧克力,你可以用它们向Raven换取更多我的肮脏秘密,若你感兴趣的话。真诚地向你推荐Dandoy。你们有共同的理想,Erik,但她仍然并且将永远是我的妹妹。对她好点,否则我会不远千里让你知道我也可以是个武力者。




(而我需要你快乐,我的朋友。)(此处为隐形墨水书写)









Charles:




非常感谢你的推荐和恐吓。我不介意你洞悉一切,那是你的能力,它永远无需承担重责。如你所知,我仍然在布鲁塞尔,工作结束后我给了他们一个小假期,Raven始终在我身边。我正在布鲁塞尔大广场东北角的长椅上给你写信,阳光对一个欧陆城市的秋日午后而言明亮而温暖,我却觉得有些刺眼。Raven吃着几个街区外买到的你推荐的甜食,洁白蠢肥的鸽子在我们脚下打转,广场上成捆出售的鲜花汇聚成浅洋红和明黄色的河流,让我怀念(此处有涂抹痕迹)想起旧日在威斯特彻斯特老宅的时光。我的眼睛证实了你的评价,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很显然那些甜腻的小松饼让她想起了曾经,Raven提起了你们的童年,Charles。我丝毫不惊讶听到你那些童话式的童年轶事,你对伤害者与背叛者永远都是如此仁慈而慷慨,永远都是。哪怕他们根本不值得这一切。









Erik吾友:




请你认真听着,我的朋友:是的,他值得。并且不,他不是伤害者与背叛者。请原谅我的回信姗姗来迟,近来学校琐事繁多。你的描述令我感到身临其境,我不知道你还有做诗人的天赋。伦敦是个优雅的城市,希望你有记得带伞。另外,随时欢迎你回来翻我的窗子叙叙旧,我们棋盘的位置不曾动过分毫。









Charles:




你又将用何种借口带回我呢,Charles?









Erik吾友:




对你,我的朋友,我将永远没有任何借口。












——————————












Erik最终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是在他与Charles分离后的第三个月。




那天他和Emma正在熙来攘往的兰布拉大道上,四周尽是因新年将至而狂欢的人群。吉卜赛女人乌褐色的长发游鱼般在他们眼前滑过,脸上涂了夸张油彩的马戏团小丑和蓄了长须的街头手风琴演奏家亲热地挽着胳膊,嘴里快乐地喊叫着一些赞美音乐与美酒的诗句,被夜色、灯火和人们无尽的喜乐浸泡成醉人的呢喃。Emma将不远处正表演火焰杂耍的年轻人指给Erik之后就消失在藏了几家小酒吧的巷子里,而Erik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那个男孩眉眼间的平和笑意。他穿过数着钟声吃下葡萄的人们走上前。




「不错的表演。」Erik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




「噢我的朋友,那是当然!我向你保证这条街上不会有人比我的表演更出色啦!」




那是当然。Erik因听到过于熟悉的称呼而挑起眉毛;他盯着对方的笑容想,因为你是天赋异禀的。




「伙计,你看起来可不怎么高兴。」男孩儿从腰包里翻捡出一枚异国铜币交到Erik手里,拍了拍他的肩,亲切地说,「今天是新年,愿它带给你好运。现在,去狂欢吧!」




Erik没说他已经带着硬币,其中一个还沾了血;但他把它好好地收了下来。不过最终他也不曾参加什么狂欢,正如同他看着男孩儿走远,未发一言。








Erik将一路的万种风情都抛在脑后,疲惫地走回旅店。Raven正在小厨房里喝一杯龙舌兰,Erik犹豫了一下是否应该替Charles尽一个管头管脚令人厌恶的哥哥的义务,但最终他决定自己不可能替代Charles。




「新年快乐。」Erik平淡地说。他没问Raven为何匆匆归来。




Raven缓慢地扭头,缓慢地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缓慢地红了眼睛。




「去看看Charles吧,Erik。」她近乎哽咽地说。




她没喊他Magneto。








Erik选择了通常意义上的交通工具而非Azazel前往Charles那里。鉴于他才是那个武力者,他更需要时间来整理思绪,它们在他脑袋里绞成可怜巴巴的一团。车厢里人并不多,Erik不愿意承认自己看上去和他们一样迷惘又可怜;这是新年的第一天,天空在下雪,空气里尽是失眠的味道。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五封看过无数次的短信,用目光再次摩挲着出自Charles的每一字每一句,心里满是不甘。他让Raven回去和Charles共度新年,但她却回来得这样匆忙。




借口。




Erik想。他给了Raven一个,Raven又还给了他一个,所以现在他在Charles的窗前。Charles没骗他,那个木质棋盘的位置果真不曾变动。Charles怎么可能会骗他呢?老天啊,那上面的灰尘还清晰可见。




Erik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如Charles所愿成为了一个翻窗子的强盗,但他的动作确实如履薄冰。他小心翼翼而又沉默地打开窗子,几乎要踮着脚尖把自己挪进Charles的卧室。房间中的一切都熟悉得令他心痛,他强迫自己不去细想潜伏在心痛之下的另一些情绪;Charles的壁炉如此温暖,而Erik是如此一败涂地,他就要燃烧殆尽了。他自暴自弃地放任自己的目光吻过Charles的老气的壁纸、地毯、书架子和写字桌(他知道那上面摆着的是Charles那些无聊得无可救药的鬼论文),吻过每一立方英寸沾染了Charles气味的空气,吻过显然睡梦正酣的他的Charles,和傻乎乎地呆在床边的轮椅。




轮椅。Erik困难地在脑海中咀嚼着这个残酷的词语。




你对伤害者与背叛者永远都是如此仁慈而慷慨,永远都是。




Erik慢慢取下他的头盔,现在他觉得自己可笑、可悲又可怜。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指颤抖着。




Charles的借口。足以把Raven留在身边的借口。




痛苦与愤怒像一捧热沙在他的口腔和心脏里蔓延开来。他想他快要吐了。












Charles做了梦。




前一天下午Raven突然出现时,Charles正和Hank讨论着宅内电梯架设的细节。他背对着门的方向,柔和又专注地听Hank阐述这间老宅的建筑结构与电路构造。他甚至没能听到这位不速之客的脚步声,直到Hank的话语仿佛被凭空剪断,而他回头,Raven呆站着哭泣的样子便撞入他的眼睛。




「你掉眼泪的时候也很美,Raven。但我想我还是更喜欢看到你的笑容。」Charles几乎是慌张地停顿了几秒,他为自己心底隐约的期待感到可耻;但很快他便平复,控制着轮椅将整个身体转过来,和蔼而温柔地说。




Raven扑过来,跪在Charles身前,眼泪打湿了他膝盖上薄薄的布料。




Charles仁慈地在确保孩子们安全的前提下给他们放了假,因此他们三个人一起吃了这一年的最后一顿晚饭。善良又拥有好手艺的Raven承担了准备食物的责任,Charles冲Hank眨眨眼睛,赶他去给Raven打下手;而他自己在餐厅安静地回味着Raven给他带来的有关Erik的消息,忽略着隔壁Raven的啜泣和一声接一声的「为什么」。席间Raven体贴地没有提到Charles的腿,Charles体贴地没有提到Erik,而Hank体贴地一直在提与电梯有关的话题。午夜时他们像真正的家人一样互道了新年快乐,随后Charles送走了Raven。他以一个成年男性良好的自制力藏起了所有不必要的不舍,要她保重身体,并请求她瞒着Erik。




对Charles来说,作为一个心灵感应者,对梦的控制非常必要,而且不比打个响指更难;但他的妹妹再一次离开他,这又是新年,他决定给自己一个新年礼物。他完全知道自己会梦见谁或是什么,他也的确梦到了;而当他醒来,他发现Erik的脸就在他眼前——他骄傲的、帅气的、没有戴着糟糕头盔的、似乎快要哭出来的——他的Erik。




「Erik!」




Charles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但他丝毫不想控制他声音中的惊讶与喜悦;他也不能。




而Erik只是艰难地张了张嘴。他在Charles美丽的眼睛里看见西柏林、布鲁塞尔、伦敦和全世界的天空,他也看见懦弱的、丑陋的、完整的、已经哭出来的自己。上次他有机会如此地接近Charles时,他向对方发出了一个他早就知道无法得到回应的邀请;而此刻,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Charles没来得及叹息Raven到底是抖落出了自己所有的秘密。他用双臂支撑着身体坐起,同时为自己昨晚没有因为怠懒而不穿睡衣的明智举动由衷地赞美上帝。他知道Erik的眼泪从何而来,Erik也知道他知道这件事。Charles下意识地伸出手,又在即将触碰到Erik时缩了回来;Erik仍然一声不吭,而Charles已经是近乎慌乱了。




他能说些什么呢?他们的告别是那么短促又漫长。Azazel用了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就将Erik从被Charles打捞出的那一刻起就早已预料与承知的未来拉到了现在。Charles是对的,Erik永远是悲剧主义而现实的那个,而他知道他们注定分离。




只除了他完全没想到Charles会为此付出这般代价;它对他们彼此而言都是太高昂了。




Erik稚气而狠戾的怒气在Charles温柔得令他心碎的注视间坍缩,难以言喻地坠成了一千个永无回答的问题,在他的大脑内残酷地呼啸不停。他渴望Charles如同曾做过的那样,绅士地向他要求一个进入他大脑的许可,然后他就会心甘情愿地点头——也如同他自己曾做过的,再然后,一切问题都不复存在。但他僵硬的舌头只允许他赶在自己彻底淹没在他们柔情脉脉的对峙中之前,低沉喑哑地念出Charles的名字;并且他知道Charles再不会这样做,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他自作聪明地戴上了那个头盔。Erik几乎为此憎恨起自己来。




「Charles。」他在心里焦躁地想,Charles。




「我的朋友,你看起来真是累坏了,」Charles简直是将Erik喉咙中滚动着的他的名字当做了一个赦令;他迅速而温柔地抹了一把Erik湿漉漉的脸颊,不动声色地把他顺着自己的颈窝结实地压在自己那侧的枕头上,「我假设你不介意陪我再睡一小会儿?」




在来时的火车里有那么一个古怪的瞬间,Erik觉得自己被抛弃在荒无人烟的铅灰之地。这种感觉熟悉得让他胸口发紧。可现在伟大的Charles Xavier,他最亲密的、最好的、唯一的朋友,就在他身边,真挚地、诚恳地邀他共入梦乡。他仍然有几百个想要拒绝或是抹消的事物,即使是在Charles勇敢地替他抹掉泪水之后,Erik近乎迫切地想。但这个绝对不在其中。于是他顺从地摇摇头,然后以无耻的姿态霸占了他善良的朋友的枕头、被子、洗发露的香气、他从不奢求的安稳、宁静的沉眠和他的朋友自己。他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造访残忍地折断了Charles三个月以来第一个真正放松的睡眠,就像他不曾知道那粒突如其来的小小的金属残忍地折断了Charles的腿;他也不知道Charles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用安慰的耳语和胳膊将Erik锁在怀里,他明知他们彼此都对此无比渴望。




可是Erik,我的天啊。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必知道。Charles悲哀而温柔地想。




直到Hank来敲他的门,Charles都没拿开Erik紧紧扣在他小臂的手。












Hank对于Erik的出现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Charles坐着轮椅想,一边被Erik稳稳地推到楼下一边决定早晚有一天他需要和Raven进行一场关于他的隐私的友好谈话。好心的Hank什么都没说,加热了昨晚Raven预留的食物,并且准备了一整壶开水。Erik沉默地接过对毛茸茸的Hank而言过于精细的茶具,注入鲜奶和红茶,在递给Charles之前丢进了两颗棕色的糖块,成功地换来了对方一声长长的、愉快的叹息。




Erik坐到Charles对面开始搅碎土豆。他不知道Charles是在叹息自己贴心地把茶递去的动作还是在叹息自己仍然将他的个人喜好深刻在心——还是他们时隔三月竟又重新坐到这张餐桌上,连位置都不曾有变;或者他只是太英国人了,而茶又是这么的好喝。Erik从容地盯着Charles因吞咽动作而滚动的喉结,不再勉强自己去探寻。




「我怀念死这个了。」Charles小口但快速地解决掉了他的茶,心满意足地笑道。




「怀念什么?」该死。Erik对自己咆哮。




「噢,我的朋友。我想你明白的。」Charles抿着嘴角俏皮地冲他眨了眨右眼,礼貌地请他倒第二杯。




Erik干巴巴地「啊」了一声,接过被热茶和Charles的体温暖得发烫的茶杯。他假装没听见Hank呛到的声音。




「所以,其他的人呢?」Erik问。




「教授给他们放了新年假,下午就回来。」鉴于Charles正在和最后一块布丁搏斗,Hank善解人意地解释。




「你让他们独自出去?」Erik有点疑惑地说,而Charles得体地咽下了他的小点心,又擦了擦嘴,平静地回答,「有Alex和Sean在,所以是的,我很放心。」




Erik在Charles坚定的表情里读出了如今他们共有的评断:那些孩子们,他们已不再年少了。Erik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难过还是快乐。或许两者都有。但当Charles将手指抵上额角,微笑而沉默地在脑海中和在外疯玩的孩子们说话时,Erik发现一些阴暗的、疯狂的嫉妒在他心里燃烧起来。








Erik回到Charles的房间时,Charles已经把自己转移到了扶手椅上,专心致志地擦拭着落灰的棋子与棋盘。他神情了然地看了Erik和他手里几件皱巴巴的衣服一眼,没作出任何评价。Erik把衣服放在一旁的小沙发上,也没问之前他用颤抖的手指丢弃在扶手椅上的东西去了哪里。他沉默地注视着Charles,起初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敢问还是不想问;但当Charles将装着三指宽酒液的威士忌杯递给他时,他恍然大悟地确定,他是真的不想问。




「我很乐意帮你,你知道,」Erik毫无来由地有点不敢看Charles。他模糊地比了个手势,「移来移去这档子事。」




「我知道。」Charles嗔怪似的点点头。




「我想要帮你。」Erik感到被Charles鼓励了,于是试探性地说。




「这个我也知道。」Charles笑了。




「而且我确信自己有责任——」Erik不知所措地稍微提高了声音,心却沉着。




「噢,不,Erik。这个我可真的不知道。」Charles柔声但坚定地打断了Erik的话。




「看看这些灰,我的朋友。我都快记不得上次我们下棋是什么时候了。」




你当然记得,Erik想,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他感到自己一拳凶狠地打在了棉花上。愤怒的、仿佛渴求着什么的一拳。




「很久以前,我想。」Erik看着他的朋友,心烦意乱地摆着棋子。




「而胜者是你,Erik。你毫无怜悯之心地将死了我。」Charles谴责地说,「还坚持让我带着两撇你画的小胡子出席晚餐。」




Erik感到一股温热的情感挟裹着那段回忆迅猛地冲刷着他的心。紧接着,Erik不小心让自重返Charles身边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溜出了他的嘴角。他没能忍住。他们看着彼此,放声大笑起来。




「老天啊,你知不知道Raven为此嘲笑了我整整一个星期?」




「我的荣幸。」Erik耸耸肩。




「所以,我的朋友,你准备好承受我复仇的怒火了?」Charles强忍着笑意,佯装凶狠地瞪Erik,示意他开局。




「随时随地,Charles。」Erik优雅地向他的朋友致了个欠身礼,而后挪动了他的骑士。




他和他的朋友都已太久不曾碰触国际象棋,因为他们不在彼此身边;而他们又是彼此在这顽劣的世界上唯一对等的人。他真是个幸运的混球,Erik混乱地思考着,不知道自己已经中了狡猾的Charles的圈套。等到晚上因输棋而被画了两撇小胡子的Erik出现在餐厅时,几个从未见过他的孩子被逗乐了,而Sean成功地被吓得失声尖叫起来。Charles只是捂着耳朵看着这一切,努力不要笑得从轮椅摔下去。毕竟,那对于一位令人崇敬的校长与教授而言实在是太尴尬了。








那天夜里Erik光明磊落地躺在Charles身边,听他以沉着的口吻一笔一笔地清算着他因Erik损失的玻璃钱。「用尖叫毁灭了你的蠢玻璃的人可不是我。」Erik试着无力地辩解,但Charles连听都不听就说「是你。」




「你是个无耻的资本家,Charles。」Erik总结性地说。




「我就是。咬我。」Charles趾高气昂地挑衅,并如愿以偿地看到Erik几乎涨红了脸。




最终Charles还是自顾自地决定把这笔损失推到Erik头上,于是Erik决定他要维护宇宙的正义以及身为一个穷人的尊严。他假装恶狠狠地用双手捏住了Charles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脸,并以毫无威慑力的腔调诅咒他;而Charles毫不反抗,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捧着Erik的脸颊,迫切而庄严地将一个轻柔纯洁的吻印在Erik僵硬的眉弓。『没事了,Erik。一切都不会有事。』Charles的声音贴近地、和缓地缠绕着他的耳朵,『我希望你做个好梦。现在,麻烦你把灯关上,好吗?』




Erik默默照做。有那么一个危险的刹那,他想要做些比捏捏他朋友的脸更加出格的事情,但他没有。他替他们仔细地盖好被子,沉默着睡下。他不知道某一天他会心脏刺痛地意识到他与Charles的这个瞬间是如此迫近于一对羞涩的、充满爱意的、彼此调情的情侣。那是他再次离开他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












新的一年以可怕的严寒和暴雪开始,Erik和Charles计划赶在路变得太难走之前补充一下所需的物资。他们在餐桌上公布决定时,Hank怀疑又担忧地表示他愿意开车,但Erik用一个阴森森的、露出牙齿的笑容吓退了他。为此,Charles打趣道,「放松点,Hank。Erik又不会把我抢走。」




不。也许我真的会。Erik看着他的朋友,阴暗地想。




「不,他会。」然后其他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肯定。




Charles被呛得连连咳嗽起来。Erik递纸巾给他,同时安静地思考着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用餐叉在每个人头顶开个可爱的洞然后将自己就此溺死在面前的咖啡杯里,或者干脆不负众望地把他们的教授带走。鉴于Charles是如此正义凛然而又多愁善感,他想他乐意选择后者。




他们没开车库里那辆奔驰300SE,尽管Erik一眼就看出那是辆好车:它的内部空间太狭小,明显不适用于Charles(的轮椅),而且,『那未免太招摇了,我的朋友。』Charles原话如此。




好像这一辆就没挂着三叉星的标志似的,Erik一边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货车以免不必要的颠簸一边想,他的朋友在玻璃这件事上简直锱铢必较得可疑。




他们先后造访了城区的超市、面包房和书店。除了食物等生活必需之外,Charles采购了大量的酒。Erik疑惑地指出就在三个月之前酒窖里它们的数量还多到离谱,而Charles无谓地耸耸肩:「我们的Banshee在毁灭玻璃的时候可不管那是窗户还是酒瓶子。」Erik感同身受地点头,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恶寒。




离开书店时Charles皱起眉,突然操纵轮椅拐向一旁的小巷。Erik跟过去,刚好撞见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被几个大孩子按倒在雪地里,徒劳地挣扎着。Erik按下Charles已经挪到额角的手,向他摇摇头,快步走上前,操控着巷子尽头的金属垃圾如群鸦般疯狂地袭向欺凌者,而后冷漠地看着他们口中嚎叫着「怪物」悲惨地落荒而逃。




怪物。Erik冷笑着想,看看你们有多恐惧这个怪物。




「如果你不想被欺凌,那就变强,然后复仇。」Erik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男孩,金属碎片优美地在他身后如鹰般坠落。Erik以为他会在小男孩的脸上捕捉到惊慌或是畏惧的情绪,但他没有。他也以为Charles会制止他,像他之前坚决地、痛苦地制止自己扭断Emma的脖子、戴上古怪的头盔或是将愚蠢的导弹还施彼身。但他也没有。




Erik不能自持地扭头瞄了Charles一眼,试图寻找一些他熟知的蛛丝马迹;而Charles以欲言又止的模样悲伤地、隐忍地望着他,让他几乎想起那个高热的古巴海滩上无力地倚靠着他双腿的Charles快要滴下泪的眼睛和干燥苍白的嘴唇。




Charles在为他困扰和心痛。即使时隔这么久,他仍然是,他永远是。Erik无暇厘清他对Charles抱持的情感是如此雷同,这个认知已然让他的每一根神经都颤抖得发狂了。




『你可以跟我们来,若你不介意。』Charles的声音适时地在小男孩的脑中响起。他抬起头看着茫然得一片空白的Erik,接着目光又转向比他高不了多少的Charles,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们一起上了车。




而Charles如此善良慷慨的结果就是在他们返回时,正在清扫积雪的Alex平静地问:「你们离开,你们回来,然后你们有了个孩子。还有什么我错过的吗?」




「你错过了我之前就该开在你脑袋上的洞。」Erik咬牙切齿地说。




Hank只是木然地看着这个小鬼跳下Erik的膝头,想着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可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能欣赏到如此精彩玄妙的光景。












这星期Erik无私地帮忙Hank搞定了大多数关于大宅电梯和地下室的金属性的问题,细节部分则交给了每天尽职尽责工作六小时的装修工人。有时他会代替Charles做一些类似于监工的事情,不过那是在他被工人们几乎赤裸裸的眼神搞得寒毛直竖之前;他怀疑地质问Charles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但Charles只是轻松地说:「你从没像现在这么漂亮过,我亲爱的。」脸上是Erik莫名地似曾相识的、玩味的笑容。




Erik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却不甚清楚自己为何留下,如同濒死之人狠狠却徒劳地扣住死神的脖颈。他几乎只在三餐时与Charles一起翩然出现,但也已经有些疲于应对餐桌上Alex和Sean对他幼稚的、他根本懒得在乎的敌意。除了Charles,这里的每个人都喊他Magneto,唯一的区别是面孔陌生的孩子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崇敬与好奇——他和Charles捡回的小男孩总是自以为不露痕迹地死死盯着Erik,某天他崩溃地和Charles提起这件事时Charles大笑着告诉他那个男孩叫Bobby,并且他盯着Erik看只是因为想要一个签名而又羞于说出口(后来Erik给了他一颗印着M的金属吊坠);而其余的三位,一个对他不过是流于程式的礼貌,一个年轻气盛,免不了谴责的阴阳怪气,还有一个刚见面就用全然灾难性的尖叫成功地给了Charles一个敲诈他的理由。




但那又如何?Erik看着Charles全神贯注读一本薄书的模样满足地想,这很公平,他现在也是这里唯一一个直呼Charles名姓的人。




他们把大部分时间浪费在他们如今心照不宣地共享的书房和卧室里,Erik几乎快要相信时间可以倒流。他们循着Cerebro的指点各处穿梭,见到一个又一个令他们惊叹的造物,在Charles的书房、酒吧和林肯纪念堂前的台阶上懒洋洋地下棋,尝过Xavier家贮藏的每一种酒,用愚蠢的笑话把彼此逗得咯咯直笑,进行一些傻气的、毫不尖锐的争论,不尖锐的原因是Charles会赶在那之前赌气地用脚踢Erik的小腿,而Erik一本正经地怪叫着躲开紧接着呵他朋友的痒直到Charles把眼泪都笑出来。




但时间无法倒流。




他们不再拥有Cerebro,不必心怀期待撞进雨水,Charles亦不再纯洁,因为他心甘情愿地成为Erik残忍谋杀Shaw的共犯,手里染了血。他无法、也不会再用脚踢Erik了。




永远别把弱点暴露在你的敌人面前,我的朋友。那时Erik对尖叫着求饶的Charles得意洋洋地说,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拙劣地模仿了Charles对他的称呼,如同他不曾注意到Charles的笑容和言语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扰乱他的心绪,融进他的血与骨。然后,Erik可敬地将一个比他朋友肚子上的软肉更加致命的弱点楔进Charles的身体,再然后,在鲜血、高温与混乱中毅然决然地一走了之。




「好吧,Erik,我得承认,」Charles合上书,「你吓到我了。为什么你一直盯着我看?」




我有一千个答案可以给他,Erik近乎溃败地沉思。可他甚至不知道这是否算是个问题。




因为你在狠狠伤害你的人面前毫无防备。因为你翻过书页的手指是如此坚韧却脆弱。因为你连理所应当的火都不肯向我发。因为你字斟句酌地给我写信。因为你有着老头子一样的打扮和固执。因为你让无药可救的可怜鬼变得更好。因为你像个蠢蛋,义无反顾地跃进海水就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因为你是个拥有清澈的蓝眼睛的、狡猾的英国骗子。




因为我爱你。




「为什么你知道我一直盯着你看?」Erik艰难地敛起一系列疯狂话,然后毫无廉耻地反问,仿佛那个被抓了现行的偷窥者不是他。




「你露骨的目光可比插画里这只又笨又蠢的鸽子吸引人多了,我的朋友。」Charles假惺惺地说。




「我想知道你在读什么。读给我听吧,Charles。」Erik温柔地说了谎。但是不,也许有半句是真心真意。他抓起玻璃杯。




「我在读一位自缢离世的俄国女诗人的短诗,她以俄语写作。你确定你想听?」




「我相当确定。读吧,请。」




「『...Я бы хотела жить с Вами
В маленьком городе,
Где вечные сумерки
И вечные колокола.』」




Charles只读了一小段,但读得缓慢且绵长,生怕错漏一个字母似的。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讲俄语的样子有多性感?」Erik痴迷地听着,把异国的字句和Charles的音调刻进脑海里。他静了半晌,而后闷声说。他觉得他喝太多酒了。




「鉴于我唯一一个讲过俄语的对象那时正被你用铁丝缠着鬼吼鬼叫,我的朋友,所以答案是没有。」Charles吸了口气,把书放到一边,狡黠地说。




「很好。」Erik短促地回答。




Charles扬了扬眉。




「这首诗是讲什么的?」




「『在房间中央,一个瓷砖砌成的炉子,
每一块瓷砖上画着一幅画:
一颗心,一艘帆船,一朵玫瑰。
而自我们唯一的窗户张望,
雪,雪,雪。』」




Charles的牛津口音听起来柔软而愉快:「一个关于下雪冬日的描写。没什么特别。」




「听起来比你之前念的俄语长。」Erik疑惑地指出。他在实际应用的层面上精通四种语言,但俄语不在其中。




「那是因为英语并不是这世界上最简练的语言,Erik。」Charles抬起头看着他,温和地笑着,「你想出去看看雪吗?」




Erik忧虑地拉开窗帘:「外面很冷,Charles。而且天已经黑了。」




「这就是为什么俄国人发明了手套、围巾和手电筒,da?」




Charles将最后一个俄文单字的音发得既湿润又仓促,最终在他的面孔上沉淀出一个调皮的、孩子气的笑容。Erik知道他的朋友在胡扯,但他仍然几乎是肃穆地折服了。怎么可能有人抵抗得了这个呢?他认命般地将Charles用柔和的织物裹得严严实实,让他的轮椅和自己紧密而平行地驶出大门。








事实证明Charles的决定是对的,他总是对的。外面并不如Erik所想寒冷得可怕,而被茫茫的白色掩盖住的草坪和远处延绵的山峰又是如此和平、美丽又与世无争。他们沿着宅邸不慌不忙地漫步闲聊,直到Charles被不远处戳在雪地上的黑黢黢的不明物吓了一跳。他们走近才发现那是个涂了蓝色的、表情憨厚的雪人,脑袋上还戳着一个令人目不忍睹的扫把头;这显然是出自扫雪的孩子们的手笔,并且Charles立刻就明白了那是谁。




「真有艺术感。」Erik讽刺地评论。




「我们也应该堆个什么出来。」Charles笑着,白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脸,「像是鲨鱼之类的。」




「为什么是鲨鱼?」Erik的声音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




「因为它们又帅气又强壮,还有一口可爱得不得了的能把人撕碎的大白牙。」Charles虚情假意地调侃着,却意外地发现Erik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




「老天啊Erik,你该不会是害怕……」Charles拼了老命才能抑制住笑意。




「闭嘴,Charles。」Erik忍耐而窘迫地红了脸,希望这个话题快些结束。但显然他的朋友完全不肯放过他。




「我把这当做『是』了。」




「随你的便。」




「喔,所以你真的、」




「是!我就是害怕它们不可以吗?我不喜欢它们的牙!」Erik羞愤地朝Charles大吼大叫。




Charles笑疯了。啊哈,高尚又神勇地统治着地球磁场的Magneto大人怕鲨鱼!杰出得莫里哀和拉•封丹都要流下眼泪了。




「如果你把这件事透露给什么不入流的下作小报,我向你发誓我会把你的头发剃光。」Erik阴沉地恫吓Charles。




「噢,我的朋友。我怕死了,才不敢呢。」Charles善意地嘲弄着Erik。




「你确实知道孩子们背地里都叫你鲨鱼Erik,对吧?」




「不,我不知道。」Erik抑郁地嘶声,并在他的朋友热切地强迫他一起「堆个什么出来」后变得更加抑郁;但最终他还是没能拗过Charles在雪地反光的映衬下太过清澈无邪又神采奕奕的眼睛。他们在冰天雪地里幼稚地争论(『我要给它添一件高领衫。』『不行。』『为什么不?天这么冷,雪又这么多!』『因为鲨鱼根本就不穿见鬼的高领衫,Charles!』)、大笑,最后Erik精疲力尽地坐在雪地上,背后靠着他们几十分钟的杰作(是的,一只穿着高领衫的鲨鱼),而Charles则毫无形象地歪在轮椅上,抿着嘴角与Erik对视着。




「真迷人,Erik。你应该笑一下,然后我就可以给你们拍张照片。」




「不,你想都别想。」Erik费力地起身,抖落掉沾在他头发、围巾和羊绒大衣上的雪,站到Charles身后。雪鲨鱼漆黑的眼珠看着普鲁士蓝的天空,Charles看着雪鲨鱼,Erik看着Charles头顶小小的发旋,忍着没有摸一摸。他们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将呼吸平息下来。




「它很美,不是吗?」Charles的声音里染上了些许疲惫,但仍是由衷地赞叹道。




「它是很美,」Erik平淡又从容地说,「然后用不了几天就蒸发在空气里,一点痕迹都不留。」




「你知道你有时候简直无趣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吗?」Charles诧异地说,完全没预料到这个答案。




「真实就是无趣的,Charles。」Erik第一百次为Charles的浪漫主义叹气,「它很脆弱,美丽又有什么意义?」




「噢,可怜的Erik。」Charles摇摇头,抬起眼睛凝视着露出整排牙齿的、狰狞得傻头傻脑的鲨鱼,几乎是怜惜地说,「美丽本身当然没有任何意义。意义是和你在一起。」




然后沉默降临。




Charles没等到Erik的回答。他假装自己也不曾期待什么,直到他的眼睛猝不及防地被一双冰冷的手蒙住,因暴露在寒冷中而细细颤抖的脖颈微微后仰着,某种同样冰冷却柔软得令他心悸的东西压上了他快要失去知觉的嘴唇。




远处Erik转过的发射塔和他们的鲨鱼一起缄默地见证着这一切。只有北风在他们耳内发出低沉的、疼痛般的呼吸。












Erik听见打火机的声响,微弱而持续地。他困倦地张眼,看到他的母亲和小小的自己坐在寒酸的餐桌前,正点燃蜡烛,而他的意识就那么淹没在角落濒死的黑暗里。她因磨难而平滑不复的手慈爱地抚过他的脸颊。没事了,一切都不会有事。生日快乐我的宝贝;她这么说,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学校被扔了石头,他们喊他劣等人种。Erik手无寸铁,年轻的嘶吼暴怒、无助、绝望得如奄奄一息任人宰割的兽,直至一把温凉的声音犹如神谕在他耳内轰然作响,雷霆万钧。




你知道,我相信关键点就在愤怒与平静之间。




而那之间是你。




他从未见过而又似曾相识的、有关Charles的一切在Erik胸腔内支离破碎地炸开,他想要尖叫、怒吼得几乎令他发狂;但他只是、也只能流着泪张开手掌。他身后的铁栅栏滑起如同骑士的长矛,飞鸟般尖锐、笔直地扑向配着铁十字的小纳粹们,而后深重地穿透了他们的额头。集中营士兵的额头。Shaw的额头。他自己的额头。Charles的额头。




Charles坠落在他面前,额头带着血,和一条狭窄的、令人胆战心惊的空白。他隐忍含笑的目光尖锐、笔直地穿透Erik的心脏。Erik感到有股力量强迫着他逼近Charles的唇舌,触碰的刹那有什么声音火焰似地一路燃烧至他的脑海。




你不是只拥有痛苦与愤怒,我的朋友,你不是那样的。你不该是那样的。




然后他听见打火机的声响。




Erik猛然地从床上坐起,呼吸急促而艰难,身体狼狈不堪地大汗淋漓,嘴里苦涩得像是长满了铁锈。他缓慢地把眼睛从身边的空无一物挪到钟上,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最冷的夜,而Charles不在他身边。




Erik看着透过浴室门缝的忽明忽暗的火光,嘴唇传来钝痛。他几乎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唯一令人欣慰的是那不止来源于他令人心烦意乱的梦。




他再次想起那个吻。在风里,雪地上的,他和Charles的吻。




那算是个吻吗?




有好几天,Erik后知后觉地对着镜子如此询问自己。无论当时还是之后,Charles都没有一丝惶然或是躲避的意味,一派落落大方地坦然接受。这差点就让Erik以为自己做了梦,一个不真实的、美好到他确信自己从未经历并且也再无法经历的梦;但他下嘴唇鲜明的痛感尽职尽责地提醒他这不是。Charles在他困惑得迫近茫然地退开时狠狠地咬了他,而Erik看着他颠倒的、有什么情绪几近呼之欲出的脸,连吃痛的声音都忘了发出。他不知道自己在想或是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或是该做什么;Charles毫不留情地狠狠咬他,他的口腔里有烟草的味道。




Charles令人嫉妒地几乎洞悉这世上的一切,然后让他如丢失罗盘的落魄旅人般在阴郁的丛林里如履薄冰。Erik甚至不曾知道Charles在抽烟。




Erik困顿地想自己是被恶魔蛊惑了。他的恶魔有一双比柏林深秋的天空更蓝的眼睛。








Erik走进浴室时Charles恰好吐出一口烟雾。他抬头看见Erik,慌张地就要将指尖夹着的烧至半截的烟熄灭。Erik难以自持地注意到Charles只穿了条松垮的睡裤。




「抱歉,我吵醒你了?」




但Erik摇摇头。他接过Charles的烟,径自吸了一大口,直到他感觉身体内每个细胞都没顶地浸泡在一氧化碳中。




「我做了个梦。只是……一个梦。」Erik不带感情地解释。Charles温和地看着他,等待后续。但Erik疲惫地转移了话题。




「我不知道你还抽烟。」托那个怪梦的福,Erik的身体仍然略微僵硬着。




「恐怕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我的朋友。」Charles咯咯笑起来。




「我知道你过去不抽烟。」Erik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指责。




「也许我只是太擅长于隐藏。」




「也许你只是根本就不抽。」




「我是个成年男人,Erik,用理智解决不了的疑难问题是不可避免的。」Charles轻松地耸肩,抓起了第二支烟,点燃。Erik将头脑中理清那个『疑难问题』的念头扼死,注视着烟雾是如何在Charles鲜艳得不可思议的嘴唇映衬下更显苍白。Charles指尖夹着烟的模样是如此优雅却如此与他自身格格不入。




你不该是那样的。




「接下来你要告诉我你还嗑药吗?」Erik强烈地问。




「每个人年轻时都那么干过,Erik。」




「你从来不是他妈的『每个人』,Charles。」Erik咄咄逼人地低低嘶吼,「而且你也不再年轻。我们都是。」




Charles看起来有些惊讶但毫不畏惧。他从不畏惧,他令Erik畏惧。




「是的Erik,我确实做过,」因为那时我弄丢了一些重要的东西,Charles喟然地想,「但现在我有了更加高尚和致命的方法来折磨自己。」




「And which is?」Erik问得坚决又犹疑,他不确定自己想要听到何种答案。




「Love。」Charles真诚地说,凝视着Erik的眼睛。




Erik觉得这个甜美而残酷的单词比那根铁栅栏更透彻地穿进了他的额头,于是他昏昏沉沉地、溃不成军地败下阵来了。他沉默着以惯常的方式将Charles抱回床上,发现那只有短短的七步之遥。












七步是个微不足道的量词,Erik想。他可以用七步从浴室走回Charles的床。他需要七步把Charles剥光丢进浴缸,并且每一步的名字分别叫做Charles老气横秋的双排扣羊毛马甲、皮鞋、袜子、衬衫、西装裤、短裤和Erik令人敬佩的自制力与羞耻心。而Charles可以快活地无视Erik无凭无据的、对于他作弊的谴责并在七步之内无情地将死Erik,无论在国际象棋还是其他事情上;他任凭七步巧合候鸟般偶然地落在他的肩头,然后必然地、奋不顾身地扑向几近溺毙在海水与怒火中的Erik。在那个沙滩上,Charles再一次悲壮决绝地扑向他之前,他们的距离也不过是短短七步。




而那也是Charles此生最后一次能够扑向什么。




Erik感到一部分的自己隐隐作痛起来。他说服自己那是他被近在咫尺的教堂钟声震撼的双耳,而不是胸腔内某个机械地、麻木地跳动不止的东西。




这天早上Erik难得地被向来迟起的Charles摇醒。张开眼看到Charles的瞬间他全部的朦胧睡意便消散殆尽,他快速而警觉地坐起来,询问发生了什么;Charles安抚地碰了碰Erik的手示意一切无碍,但仍是忧心忡忡地说『我想我们得去城区的教堂一趟。那儿有个变种人,情况不太好。』




我们。




Erik几乎无法克制地只让这个词溜进了他的耳朵。他没问Charles为何请他随行;他也不想问。一路上Erik都不动声色地将隐秘的窃喜压回心底,没多说一个字,如同他沉默地将Charles抽烟(以及滥用药物)这回事和他抓包Charles抽烟的那个夜晚藏在心里。




打那之后,Charles开始有意无意地向Erik讲述许多他不曾知道的事。他用怀念的语气回忆他的牛津生活,也说他的家族在这个小镇的慈善事业;他甚至体贴地回答了一直横亘在Erik心中但他不曾、也不敢问出口的关于这三个月的问题。Charles乐不可支地抱怨Hank是个糟糕的工匠,他赶制的轮椅让自己在从医院回家的第一天就颜面扫地地跌下楼梯,还在他背后留下了那道丑陋的、Erik在夜里抚摸过无数次的伤疤。『老天,你真该看看Hank和金属搏斗的样子,Erik。我从没比那时更渴望你在我身边了。』Charles戏谑地说,而Erik自虐般地诘问自己那时又身在何处。Charles说得巨细靡遗,Erik都一字不落地听着;他隐约地觉得Charles的行为迫近于忏悔或是赎罪,但他丝毫不认为Charles有任何『罪』该赎。即使有,他也不是那个有立场聆听这一切的人。




况且,真正应该忏悔的那个到底也不是Charles。




「……Erik?你在听吗?」




「什么?」Erik恍然地低下头,正对上Charles担忧的眼神。




「我在说Sarah的事。你不舒服吗?」




Sarah是神父的女儿,也是他们此行的目标。因为绝妙的变异能力而被亲人视作可耻、可怕的怪物,Erik想这故事简直老套得令他厌恶。




「没有。」Erik简略地回答,「只是钟声太响了。」




「确实。」Charles明显地放松下来,柔声赞同。




神父带领教徒们齐声颂读约翰福音的声音不甚清晰地从大门传出来。Erik看着Charles因明亮的阳光而眯着眼倾听的专注模样和脸上浮现着的一种近乎怀念的情绪,漫不经心地思索着Charles的面孔与阳光哪一个更耀眼。




「它让我想起在牛津时我的绰号。不,不是『唐璜』,非常感谢你,」Charles被Erik意有所指的复杂表情逗乐了,他故作严肃地说,「是『好牧人』。」




「『我是好牧人,好牧人为羊舍命。』」Erik闷声说。




Charles戏剧性地扬起一边的眉毛:「我猜我过去的友人们是在赞扬我把他们照料得很好。」




你当然把他们照料得很好,Erik暗想。




你能把每个人都照料得很好,因为你傻到几乎愿意为了每个人舍命。哪怕这些该死的羊走着你的路,却连你的声音都不肯听。








他们与其中一只该死的羊的谈话结束得并不愉快。这位受人敬爱的神父的狭隘程度简直令Erik叹为观止,若不是看在Charles的份上,他差点就想用神父脖子上挂着的金属十字架项链送他下地狱。他将自己拥有远隔听觉的女儿称作不详的怪物,并一而再、再而三地高声询问Charles的学校是否可以治愈Sarah的疾病。Charles沉着地指出那并非『疾病』,不可能、也不应该被『治愈』,换来的只是神父不赞同的摇头。Erik没错过他眼中掩饰得潦草的对Charles的轻蔑,于是他为数不多的耐心便即刻耗尽了。作为临别礼物,Erik扭曲了天花板上的吊灯并平静地任其坠落,在Charles震惊而心痛的神色熔成一句他耳熟能详的、恳求般的叫喊之前令它偏转了角度,堪堪贴着神父砸进沙发。




他推着Charles离开,无动于衷得头都不回。




「可怜的混球,」Charles按揉着额角的动作缓慢而疲惫。他怜悯地摇头叹息,「叫嚷着神爱世人,却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肯爱。」




而你,我的朋友,仍然并且永远愿意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爱着他,爱着他们,爱着这些恬不知耻的希特勒白痴和世界上所有的怪物疯子。一丝毫无来由的愤怒掺杂着荒腔走板的敬意与爱意涌入Erik的心,他几乎是敬畏地攥紧了轮椅。悦纳而宽容、坚韧得软弱的Charles,温情脉脉地态度强硬的Charles,不合时宜的理想主义的Charles,阅尽这个丧却逻辑的世界中全部的疯狂丑恶而仍然愿意为每只凄然游荡于旷野的羊舍命的Charles;他曾扑向Erik,他曾如此傻气地扑向Erik,他亦将永远如此、如此傻气地扑向Erik,一次一次,义无反顾。




最善良、最好的牧人,他的Charles,可怜的混球。




Erik无声凝视着浸泡在阳光里的Charles,颤抖着睫毛几乎落下泪来。他想这份光亮是太刺眼了。




「不肯睁开眼看看这世界的蠢货,」Erik重重地说,一字一顿,「从没见过真正的怪物。」




「Erik,不要使用那个词。」Charles压抑着声音,几不可闻。




「什么,『蠢货(moron)』吗?」




「另一个M字开头的。」




「别傻了,Charles。我就是怪物(monster)。」




「我说、不要他妈的使用那个词!」Charles粗暴地操纵轮椅转过身,纯粹的怒气如海浪般凶猛地将Erik打得浑身湿透。他被Charles的气势汹汹迫得后退了一小步,讶然地睁大眼睛,不啻他们初次见面那天;他立即明白了Charles所指为何,但他仍然为终于得偿所愿见到他朋友的怒火而癫狂地迫近流着泪大笑起来。Erik有多么畏惧Charles的怒火,此刻他就有多么渴望见到它,感受它。他等得太久了。




Erik从未见过Charles发怒的模样,即使是在他夺走对方的妹妹和双腿又一无所知地翻窗拜访之后。他不知道Charles还会发怒,而Charles的确是最值得发怒的那个,不是吗?他怎么可以一言不发地放任Erik逃离,怎么可以如此小心翼翼得近乎恳求地给他写信,怎么可以坦诚从容地允准他又出现在他身边?




你怎么可以,Charles。




但那怒意稍纵即逝,仅在Charles脸上留下一阵短暂而枯槁的空白,而后一种难以言喻的、令Erik不知所措的悲伤渐渐染上Charles的脸庞,好像他的心脏也随怒气一起燃烧着化作了灰烬。在意识到这是怎样的表情的瞬间,Erik仿佛被人按进了刺骨的冰水里,他的身体冷得发痛,每一口呼吸都是濒死般的绝望与痛楚。




那是他救下Bobby后扭头时Charles看着他的表情,也是Charles被他惊醒后犹豫着伸出手想要抹掉他的眼泪时的表情。那是在他们分离的沙滩上躺在他腿上说『可我们不是』时Charles的表情。欲言又止的、悲伤的、隐忍的,每一次Erik自暴自弃地将自己当做怪物时Charles的表情。




「你不是怪物,我的朋友。你不是。」Charles嘶哑地说,看起来似乎困惑于之前的失态,声音苦涩得如同含着血。




「读我的脑,Charles。」Erik突然将手撑在轮椅扶手上,鹰对待猎物般地迫近Charles,直至他气息不稳的请求几乎物理意义上地贴上Charles的嘴唇。




Charles忽略了Erik的无理侵犯,顺从地将冻得发红的手指探上太阳穴,而后闭上眼睛。Erik松开手,后背发痛地直起身,让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飓风般在脑内暴动:他的母亲因他而死,他在维拉格塞尔用荣耀与鲜血的利刃夺人性命,不带感情地将自己称为弗兰肯斯坦的怪物,他在那个布满镜子、吊诡的蓝色房间里如释重负地确认自己与Shaw如出一辙,还有那个沙滩,Charles以柔弱而痛苦的声音对他说,是你。Erik所有的意念与记忆迷了路般跌跌撞撞,流离失所;冷风几乎把他削瘦的、棱角狠戾的颧骨与下颌划出血,而他咬牙沉默着,一语不发,直至Charles抬起头,视线里是心痛、歉意和一些Erik不懂的情绪。




没有这份能力,我杀了我的母亲。有了这份能力,我伤了你。Erik想,这一切真是荒谬得可笑。




「你没有杀了你的母亲,Erik,Shaw杀了她。正如是我和你一起杀了Shaw。」Charles艰难开口,自Erik再次出现以来第一次主动谈起那一天。他脸上显现出的表情令Erik近乎不能自制地想要拥抱他。




「你真心实意地赞赏Raven或是Hank的变种能力,可你却不愿深爱你自己的。你也没有伤了我,Erik。那天的所有事都有点失控,记得吗?我想每个人都难辞其……」




Charles急切的声音戛然而止。Erik顺着Charles的视线望向身后的钟楼,一个身影在顶端摇摇欲坠,然后在Charles来得及做什么之前便沉沉下落。那是Sarah,拥有远隔听觉的变种人。她那灵敏得过分的耳朵听到了她父亲的话。




Charles下意识地想要奔跑,险些从轮椅摔出去,他焦急得忘记了自己已不能够。但Sarah的身体诡异地在空气中减缓了坠落的速度,最终安全落地,看起来就像是影片中的慢动作。Charles怔怔地看着,血液热切而凶猛地冲撞着他的每一根血管,令他全身发痛;但他仍是被遏制不住的快乐淹没了:是Erik。他感到筋疲力尽却如释重负,他的心颤抖搏动得近乎疯狂,并且那全都是因为Erik。就在几秒钟之前他还坚信自己是怪物的一员,只因他坚信自己已被其中最无可救药的那个破坏殆尽。




「你救了她,Erik。用你的能力。而我不能。」Charles看向一脸惘然地伸着手、似乎不明白自己在做或是做了什么的Erik,大声地、迫切地说。那当然是他,那只能是他。




Erik一动也不动,头重脚轻地目送Charles笨拙地奔向正躺在地上低泣的Sarah。一种懒洋洋的安宁不可思议地充盈了他的心脏,他曾经以为这样的宁静必将只是死亡的序幕。Erik知道一部分的自己正堪堪溃散而后随风而逝,好的意义上的。








Erik操纵着方向盘,时不时地瞄一眼后视镜中Sarah睡着的年轻的脸,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故去的事。他忽然发现他竟能够分毫不差地回忆起新年以来在Charles身边的每个瞬间,如梦初醒。一股想要与Charles交谈的渴望悄无声息地涌入他的心。




Charles。Erik触了触Charles的手,在心里说。




是的?




我曾在巴塞罗那,你知道。翻你的窗子之前。




噢,我当然知道。有什么想分享的吗?




我遇见了一个变种人,和Sarah一样年轻,拥有操纵火焰的绝佳能力。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狂欢节上表演杂耍。




让我猜猜。你并没有招募他,是吗?




不,我没有。他、




Erik忽而怔了怔,兰布拉大道上那个年轻人的音容笑貌缓缓浮现在他眼前。他惊异于自己竟然时至今日才明白那些笑容背后的意味:纯粹的快乐,随遇而安的满足,透彻的、无尽的梦想与希望,对未来也许茫然却无一丝畏惧的渴盼。他扭头看着Charles专注于他脑海的模样,知道那个年轻人令他想起Charles的部分从来、从来就不仅是那一句温柔的『我的朋友』。




他想他曾经盲目,而如今得见。




他就像个喋喋不休的理想主义笨蛋,Charles。我不能容忍我的身边再出现第二个。顺带一提,第一个是你。




也是唯一一个。




Erik难以置信地看着Charles露出宣告胜利的、得意洋洋的笑容。他的一切都是那么好,那么坦然,和自己完全相反,毫不自知地让他如临深涧,举步维艰。








在安置好Sarah并用餐叉无情地攻击了再次不知死活地问他们是不是还有第三个孩子的Alex之后,Erik推着Charles上楼,直至他被窗外什么耀眼的东西攫住视线,停下了脚步。




「那是我以为的东西吗?」Erik困惑地眨眼,Charles显露出愉快的笑意。




「它是。Bobby用他的能力将你的可爱鲨鱼冻成了冰雕,我想它可以短暂地不朽了。」




「它很美。」低沉的赞美跨越了Erik的理智,就那么从他口中溜了出来。




「但它还是很脆弱,美丽又有什么意义?」Charles仰头看他,狡黠地、如歌般地问。




这个回应是如此出乎Erik的预料而又如此理所当然,如同Charles将双臂环上Erik脖颈的动作,如同他面对Erik时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这其中没有任何与猜疑或是欺骗有关的事,Erik在心里呢喃地低语『我恨你,Charles』;而Charles以完全相同的腔调柔声回敬,『我也爱你,甜心。』Erik以他惯常的绅士的方式抱起Charles,他们看着彼此,而后不约而同地大笑出声。Erik缓慢地、几乎是充满柔情地将他们都心知肚明的答案印在Charles耳畔。




「可怜的Charles。美丽本身当然没有任何意义。意义是和你在一起。」




那是Erik以不太绅士的方式将他的朋友丢到床上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们谁都不记得被遗忘在楼梯转角的轮椅,并双双错过了晚饭,但他们谁都不在乎。有什么值得在乎的呢?毕竟Erik的技巧是如此出众又令人印象深刻,无论是在烹饪夜宵还是别的什么事情上,Charles昏昏欲睡地胡乱思考着,自作聪明地把一个更尖锐的问题和他们彼此更心知肚明的答案压回心底。




他想雪就快化尽了。












时节不慌不忙地进入了二月,威斯特彻斯特再没有下过一场雪。Bobby与Sarah对于自身能力应用的进步惊人地迅速,Charles为此感到愉快,唯一令他担心的是Sarah明显地由睡眠缺乏导致的愈发可怖的黑眼圈。可敬的校长先生本着关怀学生的人文主义理念在早餐时询问Sarah是否对学校不适应,而Sarah一边用荷兰酱料理着班尼迪克蛋一边回给他一个交织着『天啊我不知道怎么说』和『天啊你居然还问我』的复杂表情。Charles没错过她意兴阑珊地在他与Erik间来回摆动的暧昧眼神,然后她的能力如一道雷在他脑中轰然炸响。




「噢。」Charles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见鬼的远隔听觉。




「什么?」Erik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地看向浮动着诡异气氛的Sarah和Charles。




Charles哀怨而凶狠地瞪了Erik一眼,但显然在脸红的同时明确表达出强烈的谴责与怨恨是件困难的事,鉴于Erik非但没被震慑住,还在他的学生们震惊的注视下贴心地替他抹掉了嘴角的牛奶渍。作为回报,Charles在离开餐桌前狠狠地掐了Erik的大腿,并决定他有必要在最近诸多令他焦头烂额的事中抽点时间尽快教会耳聪目明的Sarah小姐如何合理地使用自己的能力。




带回Sarah之后Charles就开始忙于继续筹备因Erik的到访而暂时中止的学校事务,而Erik趁这段时间和Hank一起结束了对Cerebro的最终调试,转而开始了锱铢必较的检查老宅上下构造的浩大工程。他苛刻得近乎偏执地逐个重换生锈冒尖的钉子和螺丝,修理年迈得吱嘎作响的地板,拆除大部分的门槛或是其他任何有可能妨碍Charles出行的东西,并在Hank善意地提醒他毫无再做一台轮椅的必要时尖刻地回应『我可不期待Charles再坐着你的轮椅摔下楼梯』。




Erik清楚地知道某个他与Charles长久以来心照不宣地拖延的时刻如今已然加紧了步伐,几乎是兵临城下般的迫在眉睫;但他仍固执地、自欺欺人地将自己的千头万绪溺死在煞有介事的无所事事里。他觉得他们像是弗拉蒂米尔与爱斯特拉冈,身披惴惴不安的惶然等待着名为戈多的不知物,只除了他们早已承知他们的戈多必将来临,而他们中没有一个对此心怀期待。




「教授从来没有摔下过楼梯。」Hank平静地说。




Erik停下手中的活计,带着因理解困难而有些无动于衷的表情望向Hank。从来没有摔下过楼梯是什么意思?




「你比我更了解教授,Magneto。」Hank打断他甚至未来得及吐出的困惑,声音柔和而残忍,「你知道他永远避免给人添麻烦,即使在那些事之后。」




Charles惯有的那种温柔、和蔼、似乎愿意原谅并包容一切的笑容猝不及防地浮现在Erik眼前,让他的头部困顿疼痛得像是挨了一记闷拳。他想他的确知道。




他早该知道。




「所以Charles背上的伤疤——」Erik嘶哑地喃喃低语,如鲠在喉。




「他酗酒,连着两三个星期,从他离开医院回家之后,后来跌在碎酒瓶上。我们都吓坏了。」Hank压低声音、但没有丝毫攻击性地说,「我们从来没见过教授这样。」




你们当然从未见过。你们不可能、也不该见过。Erik表情空白地听着,艰涩地捕捉一些只言片语。所有他本应陌生而已然熟稔的Charles的模样在他脑内如濒死的困兽般横冲直撞,和猝然稀薄的空气一起迫得他近乎发出一声呜咽。他想Charles是如何无谓地耸着肩告诉他是Banshee毁灭了数量庞大的玻璃酒瓶,如何乐不可支地抱怨让他跌下楼梯的Hank的轮椅;他想Charles是如何敛起全部理所应当的恨意与怒火,而后将其悉数交付于面目可憎的酒精、药物和尼古丁;他想他对Charles的评价一点都没有错,他最好的、最亲密的朋友是个狡猾的、无耻的、蹩脚的英国骗子。他想该见到、该承受这一切的是自己。




可然后呢。




Charles仍然会温文尔雅地尝试说服Erik放弃他的极端思想,而Erik仍然会对Charles天真的理想主义不置可否。这世上唯一值得、并且有资格与他们的羁绊相提并论的是他们对各自信念与理想的坚信不疑,而很遗憾地,这两者将永远无法并行不悖。几乎是在他们初次见面时Erik就已预知的未来再次如卡珊德拉的呓语在他耳侧嗡嗡作响;Erik知道他和他的朋友的不同深重入骨,他们又都是那么纯粹、勇敢而坚强。没有什么能够改变他们所抱持的理想,即使那份理想让他们注定天各一方。




Erik不知所措地站着,感到有什么温暖而绝望的东西正溢出他的心脏,炽热地融入每一根血管,每一滴血液,血液中的每一颗细胞,而后沿着他的身体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流走了。




「Erik。」Hank打破了他们僵持已久的沉默。Erik警觉而防备地看着他,以为会听到些与他的蓝色面孔同样锋利而尖锐的威胁或是指责,但Hank只是比了个模糊的手势。




「照顾好Raven,」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困惑于措辞似地皱了皱眉,而后将Erik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重重摔碎:「在你离开之后。」




离开之后。




Hank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地将Erik逃避多时的现实摆到他面前。一股语焉不详的愤怒夹杂着突如其来的疲惫汹涌地淹没了Erik,他强迫自己将他的暴露归咎于Hank全然野兽般的敏锐和直觉,不去深究他自己。




「你知道她不脆弱,Hank。」Erik麻木地说,「也请照顾好Charles。」




Erik比任何人都更清楚Charles亦不脆弱,他却仍是那样请求。他不知道还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Hank显露出一丝欲言又止的模样,但那些字句连同他想要开口的欲望在他的喉咙打了几个滚便消散殆尽了。他们再次陷入令Erik感激不已的静默。Erik重又低下头,以毫无必要的一丝不苟雕琢他的轮椅。Hank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便踏出房间。他没再出言阻止Erik用那些琐碎零件或是别的什么折磨自己。












这些日子Erik与Charles各自都有亟待解决或毫无必要的事情要忙,但在晚餐后的漫长时间里,他们仍然并仅仅属于彼此。他们欣赏风格迥异的书和音乐,热衷于从漫无边际的字句中翻捡出恰如其分的部分来赞美或是装模作样地攻击对方;他们也为换谁的唱片而进行没完没了的幼稚争吵,一次Erik因受不了Charles的喋喋不休而朝他怒吼『你自己来换!』,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他充满歉意和罪恶感地扭头时只看见Charles带着懒洋洋的笑意歪在沙发上说:『我还以为我们在谁去换唱片的问题上意见统一了,亲爱的。』;他们以平稳的速度消耗着酒精,带着几分醉意下棋,每逢Erik因走神(罪魁祸首基本上是Charles)输棋耍赖时,Charles便用毫无震慑力的柔软腔调嘶声道『离棋无悔,我的朋友』并在自己的获胜纪录上再添一笔,无视Erik气哼哼地骂他『该死的英国骗子』;更多时候他们会在夜晚变得太寒冷之前钻进被子,分享彼此的鼻息、温度和身体,并总是以一个沾染了威士忌气味的长吻作为终曲,而后沉沉睡去。




他们再次对那一天海滩上的一切闭口不提。Erik重重敲打手中的金属,想这并非一如既往地出于任何自责、畏惧或是羞耻的情绪,仅仅是因为他们有太多远比那振奋且迫切得多的事情要做。




Erik没有在打造他的完美轮椅上花费太多时间,至少与他修建地下室和Cerebro的时间相比完全不足为提。出于德国血统的刻板与严谨,Erik亲身检查了轮椅的各项性能;他纯粹基于科学热忱地坐在为他熟知的金属质座位上在房间内逡巡几圈,想象着Charles平日是何感觉,直到令他如坐针毡的凉意和一丝微不足道的惧意如蛇般隐隐滑上他的脊椎。Erik仓皇跳下,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轮椅太冷,房间太冷。他操纵轮椅紧跟身后穿过阴暗的走廊,郁郁寡欢而又心事重重。








一扭开门,Charles在书架前拼命伸长胳膊去拿书的模样便映入Erik的眼睛。他一声不吭,静静地注视Charles徒劳无功的努力好一会儿,直至几分怅然若失的哀恸从他心底缓缓泛起。房间的温度是完美的,他们的棋盘和棋子是完美的,他的Charles是完美的,Charles古板老气的打扮、温文尔雅的腔调、柔软温暖的身体、天真幼稚的理想,甚至他糟糕透顶的烹饪水准亦是完美的,Erik悲哀地想;而在这世上所有事物之中,轮椅是最不可能完美的那一个。他指尖收紧,略微恼怒地困惑于自己先前将他的手制轮椅称作完美的想法。




它永远不是,也不应该是。




Charles最终放弃了拿到那书的念头,带着一丝失望和气恼似地忽然转身,堪堪对上Erik几乎是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




「老天啊Erik,你怎么不出声?」Charles几乎要跳起来,怪罪似地责备道。




「抱歉。」Erik闷声说,挣扎了几秒钟后走上前替Charles拿到了书,动作轻松而艰难。




「『快乐王子』。」Erik念着书名,拂去灰尘后将它交到Charles手中,「怎么,睡前读物吗?」




「噢,我觉得你比我更清楚我睡前无暇读任何读物,我的朋友。」Charles爱怜般地摸了摸封面,狡黠地打趣道。




Erik气结地红了脸。他伸手抱起Charles,而后以恰到好处的力道将他丢到了棋盘前的扶手椅里。




「嘿,绅士一点!」Charles不满地抗议。




「噢,我觉得你比我更清楚我到底不是位绅士,我的朋友。」Erik模仿着Charles的语气凶恶地反唇相讥。




Charles令人欣慰地报之以大笑。Erik被那笑容中的透彻与纯粹打动,也跟着无可奈何地笑了。




「是给Bobby的,那本书。」Charles解释道,「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从来没人在意或是指点我读什么,所以我读了些有点不得体的东西。我可不希望Bobby重蹈我的覆辙。」




「『有点不得体』?」Erik想起Raven曾向他描述过的Charles那些花样百出的放浪生活,嘲讽地问。




「也许比『有点』更多些。好吧,是非常不得体。」Charles皱着眉头像是在回忆什么,而后意兴阑珊地笑道,「真是黄金般的维多利亚时代。愿上帝保佑女王。」




Erik告诉自己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年轻的Charles究竟读了些什么东西。他默默布置好棋盘,示意Charles先行。




「你的学校事务进展如何?」Erik抿了口威士忌,漫不经心地问。




「很顺利,我想。」Charles俏皮地撇了撇嘴角,以假惺惺的刻板声调说,「真高兴这是个物欲横流、人心不古的美好时代,财富总能解决大多数问题。」




「真奇怪还有你用财富解决不了的问题。」Erik不那么尖刻地回敬。




那些问题当然存在,而你就是其中最严重之一,我的朋友。Charles在心里叹息。




「如你所见,教师的数目是远远不够的。事实上,目前我是唯一的一个。」




「你会是个好老师的,Charles。」Erik由衷地说,曾经Charles引导他掌控自己能力的日子仍是如此历历在目。那时Charles探入他记忆中最光明的角落,与他一起默默流泪;如今他们皆已是坚毅且勇敢,而Charles成为了他仅存的光明记忆中最美好、最酸楚的一部分。




「你也可以是个好老师,Erik。」Charles将后挪至D2,突然说。




「Sean不会这么想的。」Erik有些好笑地反驳,残酷地忽略着Charles几近晦涩的邀请。




「但我这么想。」Charles不甘放弃似地补充,腔调迫切得近乎软弱。




「不,Charles。我不能。」Erik柔声道。




Charles碰触棋子的手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旋即恢复自然。他没问Erik的『不能』针对的是『成为好老师』还是『成为这里的老师』,他害怕听到他不愿听到的答案,而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那就是答案。




有好一会儿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落地钟单调的滴答声夹杂着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苍白地在房间内回荡。他们各自丢掉了一兵一后一马,棋局凶险而凝重地僵持着。




「我从没读过『快乐王子』。」Erik语气平淡地打破了沉默。




「什么?怎么可能?」Charles震惊地向他投来不可思议的视线,那目光几乎使Erik以为自己凭空生出了獠牙或是翅膀。




「它发生了,我就是没读过。」Erik将主教移至G4,心不在焉地问道,「那是讲什么的?」




「总的来说,是讲一位不知忧伤的王子死后被铸作风度翩翩的雕塑,他看到城市中的贫穷与丑恶而心生怜悯,心甘情愿地差使一只燕子将自己身上的所有宝物分发给普罗大众,然后身无长物的故事。」Charles思索着说,「最终燕子死在他的脚下,他的心也碎裂了。人们熔化了他。但上帝将他的心和燕子的尸体视作珍贵之物。」




「就这样?」




「就这样。」




Erik淡然地抬起眼睛凝视Charles:「听起来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风度翩翩吗?」




「和你一样慷慨得愚蠢。」




「总得有人做点什么,Erik。而这不是愚蠢。」Charles的眼神流露出不赞同,但他仍是柔声地说。




「为了什么?就为了最后被不识好歹的人们熔化吗?」Erik强烈地质问。




「为了上帝会公正地评断他。」




神父的无耻言论和Sarah低泣的模样在Erik脑内猝然浮现,一丝焦躁混合着恨意急切地渗入他的血管。他阴沉地嘶声:「我不喜欢这个答案,Charles。你知道我对此是何态度。」




Charles敏感地捕捉到Erik的不耐,于是郑重其事地放下棋子;他笔直望向Erik,几乎是无畏地沉声说:「为了人们总有一天会知道他曾做过的一切,为了人们总有一天会心怀感激。」




总有一天。




Erik咀嚼着这个词语,口腔翻涌起失望的、无法亦不愿理解的苦意。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袭击了Erik。他疼痛似地阖上眼,伸手狠狠蹂躏自己的额角。他和Charles各自所处的位置,面前僵持不下的棋局,注定无果的谈话,一切一切都让他不能自持地想起出战前那个他们不欢而散的夜晚。『已有的事后必在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他从不知何处听来的字句连带着他前些天才读过的溺毙于生活的无限循环中的勒拉的故事诅咒般在他耳内呼啸不止,Erik甚至不敢去想他们和人类、他和Charles相较于此是否更是千百倍的无能为力与绝望透顶。Erik几乎为这个念头不寒而栗起来。




「他们不会。想想我们在那个沙滩上为他们做了什么,想想他们对我们做了什么。想想他们现在仍在对我们做些什么。」




Erik将心力交瘁的目光从Charles死气沉沉的双腿一寸一寸挪到他生气勃勃的、柔软得近乎哀伤的面庞上。




想想你为我做了什么。想想我对你做了什么。




想想我现在仍在对你做些什么。




「他们会的,Erik。这需要时间。」Charles温柔地、迫切地、渴求回应般地凝视着Erik,眼睛清澈得如同深秋的天空,「我遇到你也花了些时间,记得吗?」




「你知道我不会改变。」Erik残忍地指出。他以为Charles会露出他始终渴望见到亦畏惧见到的隐忍、心痛的表情,但他的朋友以他惯有的好看方式皱起眉,眼角软软垂下,脸上只有令Erik完全不知所措的怜惜。




「是的,我知道。」




Charles的视线凝在黑暗中呆立着的、被他和Erik默契地忽略已久的东西上几秒,复而转向Erik那双几乎溢出脆弱的眼睛。他隐忍着什么似地扯出一个笑容:「我就把它当做是你的道别礼物了。」




Erik感到自己的胸口被重重地击了一拳。他倔强地咬着牙一语不发,手指捏着棋子直至每一个关节都泛出惨白,仿佛溺水之人狠狠攥住一根稻草,仿佛渴睡的游子贪婪地紧握许普诺斯的臂膀,仿佛他意图将棋子的纹路如他所爱之人的一切般深深铸进他的血与骨,仿佛他正哀恸欲绝地抓着此刻放下便此生再不会有的珍贵之物,可他不得不放下,可他必须得放下。




「你的手提箱仍在你过去的房间里,若你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的话。」Charles呢喃道,轻柔得像是生怕惊动了一个太易支离破碎的梦,而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直率而坦然,平静得异样,甚至一如既往地不带任何犹疑。他垂死挣扎着将他的国王移至B2,喟然地想他到底是又输了一次,在感到如释重负的同时而又如负千斤。




「不,Charles,我不……」




我不能。我不想。我不应该。我不愿意——有千言万语疯狂地抵在Erik的喉咙几近爆裂,可他徒劳地开口只挤出几个不堪的、没头没脑的单词;一切零碎的、关于Charles的千头万绪在Erik心中暴动着燃烧成炽热的岩浆,永无休止般地沸腾向上,而在接触到空气的刹那便溃散成灰,一败涂地。Erik再次觉得一部分的自己安静地死去了,可是死而不去。




「是的,Erik,你能。而且你必须。」Charles苦涩但坚定地剪断了Erik模糊的絮语,声音严肃而无半分严峻、柔和却无一丝柔弱。他望着Erik的模样宛如他们在海水中初见的时刻,宛如Erik调转发射塔的那一日,温和而坚毅,毫不躲闪,专注沉稳得令人不由心生爱意与虔诚的畏惧,眼睛湿润如同不列颠任由四季流转一如始终地落下水滴的茫茫蓝天。




Erik没有思考这是不是伟大的、蹩脚的英国骗子Charles的又一次借口,又一个谎言;他无暇于此。Erik着迷般地与Charles长久对视,已然近乎为他的朋友那看起来坚信不疑的无畏模样说服了。




「走吧,我的朋友。」Charles意有所指地低语,他看着棋盘,看着下一秒即将移至D2的Erik的士兵,看着触碰那枚棋子的Erik修长有力的手,「摸子走子,并且离棋无悔。」




落地钟不急不缓地敲了十二下,古老凄怆的钟声将Erik说『将军』的低沉声音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连带着Charles一声几不可闻的、漫长的叹息一起,燃烧殆尽地化为了死寂。












转天早晨Erik是被Charles唤醒的,他睁开眼时天还未亮。他只记得昨夜自己艰难地将Charles抱到床上,双腿沉重得近乎疼痛,而Charles握着他的手腕,力道轻柔他却无法挣脱。Erik麻木地穿衣洗漱,带着一丝抵触和惧意研究映在镜子中的面孔,他觉得那该是面如死灰,但他望向自己的眼睛里仅有令他几乎失望的平静。




他以为自己会失眠,却不发一梦地沉沉入睡。Erik怀疑Charles是对他施了什么魔法,直至Charles在厨房忙碌的模样闯进他的视线他才发觉自己的想法着实荒谬得可以。当然Charles不会任何见鬼的魔法,他自己就是魔法,甜美、残忍得令人不知所以。




「我希望它不会太糟糕。」Charles把餐盘推到Erik面前,迟疑着说。




「几乎没人会把三明治搞砸,Charles。但你是个英国人。」Erik带着气声回应。




「闭嘴吃吧,Erik。」Charles好脾气地瞪了他一眼,补充道,「我们又不会搞砸一切。」




你搞砸了我的人生。Erik默默将这句话咽下,和他食不知味的吐司、西红柿片、培根、煎蛋和生菜一起。




Erik和Charles出门时时间尚早,他们在门前站了一会儿,Charles像是在等待什么人。蒙了一层灰槁的天空昏昏欲睡地笼罩着老宅,清晨的冰凉空气逼迫Erik将围巾再系紧了些。这些日子天气明显地回暖了,可Erik还是觉得冷得要命。他告诉自己那令他心悸的冷意只来自于日出前的寒风骤起。




「你什么都没带。」Charles注意到Erik空空如也的双手,疑惑地发问。




「我没什么可带。」Erik言简意赅地说。你唯一想带走的亦是你唯一带不走的,这把声音在Erik脑海中疯狂地叫嚣,嘈杂、残酷得几乎让他心脏发痛。




「但我想你需要这个。」Charles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Erik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Bobby正气凑着跑向他们,手里是他熟悉得不愿辨认的东西。Charles接过它,赞扬似地拍了拍Bobby瘦弱的肩膀。




「你要走了?」Bobby以孩子特有的姿态仰起脑袋,天真的目光投向Erik。




「是的。」Erik尽量温柔地答道。




小男孩的神情染上一丝困惑,但仍是期待地问:「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我希望不会。Erik把这个回答压在心底,试着勾起嘴角。那个该是笑容的表情里满是疲惫。




「你会的。」Charles和蔼地接过话头,忽略了残酷的部分。Charles总是在忽略残酷的部分,Erik想。他默然看着Charles将Bobby的满头乱发揉得更加惨不忍睹,然后温和而严肃地赶他去睡觉。




Charles将Erik暌别已久的头盔递给他,动作艰涩得仿佛他拿着什么比他们背后缓缓关闭的大门更为滞重的东西。




「我以为你把它熔化了。」Erik不知所措般地犹疑几秒,而后把它夹在臂下,徒劳地试图开个玩笑。




「我可以。」Charles柔声回应,「但我不会。」




我不会阻止你离开。




Erik的心脏因这似曾相识的句子猛烈地震颤了一下。上一次他听到它们时亦是这般场景,他们各怀心事站在门前,Charles的腔调糅合真诚与劝诱,而Erik神色匆匆几欲离开。Erik不明白为何他永远要离开,为何他永远必须离开,为何Charles永远不会开口阻止他,无论是在这里,在海滩上,还是在那扇门前。他告诉自己他不明白。




他真希望自己不明白。




「你一直把它放在哪儿?」Erik强迫自己平复呼吸。




「我以为你可以感知金属,我的朋友。」




「我可以,Charles。但我不会。」Erik成功地将那些字句丢还给Charles。他以为自己会被报复成功的胜利感淹没,但从他身体深处缓缓升起的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失意。




你还是不会阻止我离开。




「我们堆鲨鱼之前它一直就在床下面,」Charles轻轻笑道,操纵新轮椅前行的动作熟稔而灵活,「后来我让Bobby把它冻进了鲨鱼里。」




「所以他刚刚毁灭了我们的鲨鱼,就为了拿出这个。」Erik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为了一个愚蠢的雪人几近发怒;他当然不在意那个,头盔没有意义,而雪人更没有意义。唯一让这世上的一切具有意义的人就在他面前,而Erik是如此清楚他带不走他。




「你知道有些事即使我们不去做,时间也会替我们做,Erik。」Charles仓促停下,清澈的目光沉淀在他眼内,含蓄而迫切地试图指出一些Erik早已承知却不为所动的事情。




「春天会到,冰会融化,事情就是这样。」




Erik低下头,发现Charles的耳朵和鼻尖已被棱角分明的冷风吹得如他的嘴唇般发红,而他脸上仍是自己疲于应对却永不厌倦的倔强与执拗。Erik想象着数十年后他的朋友容颜不再,头发掉光,却还是会以同样的腔调、同样的神情执着不休地将一张全然是乌托邦的美丽图纸摊在他眼前;而他皱纹深重,白发苍苍,也还是会毫不留情地将他老友的愚蠢想法狠狠驳斥,又或者他已经老得宁愿不置一词。这个想法酸涩温暖得让Erik几乎笑出声音。




善良得不合时宜的牧羊人Charles,可爱又可敬,可悲又可怜,谁都不放弃、什么都不放弃。Erik虔诚而疯狂地默念Charles的名字,一声一声仿若咒语;他望进Charles的眼睛,湛蓝与灰绿交织。




「冬天还没有结束,Charles,远没有结束。看看你自己。」Erik带着心烦意乱的微笑解下自己的围巾,不顾Charles的反对在他的脖颈上胡乱绕了好几圈。




「若冬天已到,那么春天还会远吗?」Charles拨开遮掩他口鼻的柔软毛料(那有些困难,鉴于织成它的每一根毛线里都是Erik的味道),如歌般地抛出一个完全不需要回答的疑问,表情亦随着Erik隐约的笑意柔和下来。




清晨的第一缕光线恰到好处地刺透重重寒冷,自地平线上跃起。Erik眯着眼凝视Charles浸泡在晨曦中的脸庞,他的朋友看上去简直年轻得不可思议,而他知道自己亦是如此,因为Charles看着他的模样是这般与他如出一辙。他想那个他曾与Charles分享一支香烟的夜晚他嘶吼出的字句是错得如此离谱,他们怎么可能不再年轻呢?他们都还太年轻,都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你救了我的命(life),Charles。」Erik挪开视线,假装心不在焉地说。




「你也救了我的,不是吗?」Charles轻笑着反问。Erik知道他们彼此都完全明白这个不甚巧妙的一语双关。




「你知道你可以开口让我留下。」Erik深深呼吸,声音被风洗过般的平静干涩。「要求,请求,一个词,或者三个词,什么都行。」




Charles的双眼有一瞬间明亮得仿佛迸出火花,却转瞬即逝;他欲言又止地开口又闭上,如同浅海鱼类痛苦般地随潮水沉浮俯仰汲取氧气,如同有什么话在他的唇齿间呼之欲出,滚烫、苦涩、令人痛彻心扉;那困顿万分的神色几乎让Erik以为Charles早已将请他留下的那声请求诉诸于口,而他不解风情地错过了。




「噢,我当然渴望你能够留下,我的朋友,」Charles哀伤地柔声说,他瞳孔的颜色与漆黑相差甚远,可他眼中的情绪、他眉眼的角度与轮廓却仍令Erik近乎不能自持地联想到受伤的鹿。「但我永远不会开口要求你。请允许我借用西蒙•波娃女士的话吧:『这不是因为骄傲,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毫无骄傲可言,而是因为,唯有你也真心地想要留下的时候,你留下才会有意义。』」




Erik沉默良久,仿佛他的大脑因同时接收了太多讯息而变得迟钝。他曾不止一次地见识过Charles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的从容模样,也不止一次地在与他的友好争论中心甘情愿败下阵来,Charles的言语间永远有什么令Erik无法抗拒的东西,他讲英语的腔调,他排列词语的方式,或者那只是因为他是Charles;Erik想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渴望Charles对那些言语一无所知,但他在那些Erik又爱又恨的方面却不幸地几乎无所不知。




「我恨她。」Erik阴暗地说。




「得了吧,Erik。」Charles被Erik孩子气的发言逗笑了,「某些角度上来说她与我们是相似的,都想方设法地保护自己在乎的、想要捍卫的东西。」




「你在乎人类。」




「如同你在乎变种人。」




「我在乎你。」Erik自暴自弃地阖上眼,不去看Charles。




「而我想你也该在乎他们。」Charles哑然了好一会儿,而后温吞地低声说。Erik扭头,看到远远站在铁艺大门那里的Azazel和White Queen。




「戴上吧。」Charles指指头盔,赶在Erik来得及说或是做什么之前开口,声音波澜不惊。「我知道只是为了她。」




Erik无声照做,然后头重脚轻地推着Charles缓缓前行。




「事实上那个西班牙男孩儿的故事还有后续。」




「我听着呢,Erik。」




「你知道我最后也没有招募他,连提都没提。他说我有一张不怎么开心的脸,然后给了我一枚硬币。」Erik说着让那枚硬币稳稳地飘浮在Charles眼前。




「一枚硬币?」Charles失声笑了,后仰着头嘲讽地说,「你的着装品位真的是糟糕到让街头艺人都心生怜悯了,是吗?」




「闭嘴,Charles。」Erik柔声威胁。「那是个西班牙的习俗,新年那天带着一枚硬币以示幸运。」




他动了动手指,硬币应声落在Charles垂在膝上的手中:「新年礼物。拿着吧。」




「你确实知道今天是情人节,对吧?」他们在门前停下,Charles扬起眉,望向Erik的目光充满了戏谑、柔情,和一丝隐秘的、令Erik的心为之一颤的期待。于是Erik利落地除去头盔,弯下身体,而后狠狠地撞上Charles的嘴唇。Charles报复般地扯着Erik的领口,迫得他几乎单膝跪地,而他也就顺其自然地那么做了。他们久久地亲吻着,仿佛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仿佛亦是最后一个,仿佛世界末日的滚滚烟尘正呼啸着向他们袭来,而他们会就地湮灭为灰烬,心甘情愿。




他们呼吸急促地分开时Erik抱紧Charles,将他压在自己的颈窝,如同新年夜Charles曾对他做的,如同他一直想对Charles做的。他气息不稳地贴近Charles因寒冷或是别的什么而鲜红的耳朵,庄重地低声请求:「Charles,永远别再摔下楼梯了,好吗?」




Erik感觉到Charles在他颈间僵硬了几秒。他不急不慌地用手指理顺Charles柔软的卷发,等待他的回答。




我恨你,Erik。Charles含混不清地在他脑内呢喃着,终于点了头。




我也爱你,Charles。Erik笑着回应。他放开他的朋友,吻了吻他湿润的眼睛,而后再次戴上头盔。




「回去吧,外面太冷了。」Erik站到他一白一红的两位同伴身边,用能力掉转了Charles的轮椅,并在看到Charles执拗而可爱地又转过来时忍不住露出笑容。是的,他想Charles当然会这么做。




他们谁都没说任何一句与道别有关的话,仅是安静地彼此对望着,直至Erik终于握上Azazel伸出来的、在寒风中冻了好半天的红手。在他们消失的瞬间,Erik看见Charles轻轻地、无声地说:




写信给我。




Erik重重地点头。他知道Charles看得见。












「真感人,」Emma假惺惺地评论,「我还以为我们要绑架他呢。」




Erik嘶声让Emma闭嘴。他潦草而快速地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正身处某个旅店的房间里。Emma尽职尽责地通知他就在这附近有个变种人,但他疲惫得一动也不想动。他把自己狠狠摔在床上,用目光质问Emma为什么还不走。




「我等不及看你流眼泪啊。」




Erik有气无力地瞪了她一眼。一些低俗的骂语已然几乎破口而出,但他实在太累了。




「我不知道你的『朋友』还是个小偷。」Emma饶有兴致地说。




「什么?」Erik不耐烦地咕哝。




「检查一下你的大衣口袋吧,Magneto。」Emma终于显露出离开的模样,她踏出门,几秒钟后她长着金发的美丽脑袋又探进门里,「顺带一提,你穿衣品味的提升真是可歌可泣。」




Erik将闹钟砸向她,但它只令人失望地撞上了门,并摔得粉碎。他抑郁地诅咒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检查着自己的口袋。那里应该只有一枚硬币,也的确只有一枚;但Erik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他咬着牙拿出硬币,在确认那是临别时他送给Charles的礼物的同时头痛欲裂。




Charles趁他们拥抱的时候将它悄悄还给了Erik,并拿走了他曾用来杀死Shaw的、染了血的那枚。




他妈的英国骗子。




Erik难以遏制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起来,直到他的喉咙变得嘶哑,直到胸腔传来剧痛,直到他如Emma所愿地流下眼泪,如不列颠的雨水般歇而复起、无法停息。他想Charles是如此愚蠢,他自己是如此愚蠢,他想他将永远不知该拿他的Charles如何是好,而他几乎为此感激涕零。




早晨的阳光笔直刺入Erik的眼睛,他痛痛快快地反锁了门,喑哑地呢喃着脏话。有谁在轻轻敲门,也许是不死心的Emma,也许是关心他的Raven,也许只是隔壁的随便什么被他吓到的人。Erik不知道。








他也不在乎了。








END








等待番外的各位,我想说一句,拖了这么久才回复我很抱歉,以及,这篇文章不会有番外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现在的身体和心理状态都不适合再去下笔继续写Charles与Erik的故事了;即使勉强写出了什么东西,恐怕也会连我自己都觉得羞耻。这篇文章是我写过的唯一一篇同人,也是在各种各样的圈子里兜兜转转后写过的唯一一篇,这里面倾注了我很多个人的情绪、观念,和对世界、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看法,这样的倾注感情我想以后也再不会有了吧。所以我真的很感谢Charles和Erik,尽管他们甚至不是真实存在的人,也很感谢花费时间读过这篇文章的大家,借用小王子中的话,是你们花费在这篇文章上的时间,才让它变得如此珍贵。




关于番外的内容,其实在正文里已经有了伏笔,如今就直接说明吧:




Charles和Erik堆雪人之前,Charles用俄语所读的那首来自一位俄国女诗人的诗,其实是茨维塔耶娃的「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全诗内容如下: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 
笛声, 
吹笛者倚著窗牖,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在房间中央,一个磁砖砌成的炉子, 
每一块磁砖上画著一幅画: 
一颗心,一艘帆船,一朵玫瑰。 
而自我们唯一的窗户张望, 
雪,雪,雪。 
你会躺成我喜欢的姿势:慵懒, 
淡然,冷漠。 
一两回点燃火柴的 
刺耳声。 
你香烟的火苗由旺转弱, 
烟的末梢颤抖著,颤抖著 
短小灰白的烟蒂——连灰烬 
你都懒得弹落—— 
香烟遂飞舞进火中。 




但是,Charles用俄语所读的部分和之后告诉Erik的部分,并不是相同的。聪明的姑娘一定猜到了,Charles所读的其实是「……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文章末尾Erik最后一次挣扎着试图从Charles口中勒索出一句让他留下的借口,但Charles却什么都没有说。那是因为,Charles早已将请Erik留下的那声请求诉诸于口,而他却不解风情地错过了。 




这就是我在番外中想要表达的另一段故事。但即使如此,Charles与Erik也注定无法如诗中所说「一起生活」,因为他们的理想不曾、也永远不会屈从于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们的固执是让我偶尔忍不住恨他们的地方,但更多时候,那恰恰也是让我深爱他们的地方。




对Charles和Erik而言,这只是个一期一会的故事,对我而言也是如此。最后谢谢大家对拙作的欣赏和喜爱,这是我的荣幸 :)




ps:文章更名为Excuse,感谢Blue的提议。应该译成原谅还是借口,谁原谅谁,谁的借口,这些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




2016年4月7日 更新




昨天晚上一位朋友和我说起随缘居打开困难的事,我试着登录了一下之后发现确实如此,因此按照她的建议将这篇古早的文章原封不动地放到LOFTER来。




如今再看这篇文章真的是觉得很微妙,又有一点羞耻,它其中阴郁悲观的成分实在太多,也许我并不应该把那时自己的观念太过彻底地贯彻到这篇文章里吧。时隔两年,我的生活中出现了很多的变动,有好也有坏,但我想雪莱是对的,若冬天已到,那么春天就不会远。这句话也送给如今有可能再次看到拙作的姑娘们,祝你们都有万事顺遂的温暖生活。




如果这篇文章给阅读它的读者姑娘们造成了什么困扰的话,我非常抱歉。




最后,还是谢谢各位 ^_^


评论

热度(918)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